作者ID:keandda
对于林庚先生的《中国文学简史》,张鸣老师有过一篇非常精彩书评,发表在《燕京学报》新七期(一九九九年十一月,北大出版社,P229-239)。我曾很犹豫,觉得没有必要再写这篇推荐文。不过大宝跟我说过,这些推荐文主要是面向对学术有兴趣而又尚未得窥门径的本科生同学,这么说来,或许还是可以谈谈我个人的读书体会,以便与大家交流。
条件允许的话,我希望大家先去看看张老师的那篇书评。我从前读《中国文学简史》(下称《简史》)的时候,其实并不太能说清楚我究竟收获了些什么。而在读了张老师的书评之后,才突然有了恍然大悟的感觉。张鸣师的书评正标题为《为中国文学史“写心”》,这是对林先生《简史》价值核心的总括。林先生是以促进新文学的创作为出发点而进行文学史研究。与诸多关注文学外部因素影响的文学史著作相比,林先生采取了真正的文学本位的研究角度。他最关心的是“文学的内在精神力量、文学创作的奥秘以及文学表现人生体验与情感的形式与方法的演变发展”。因此,林先生不但致力于古代文学精神内容的探讨,尝试揭示古代诗歌语言和形式发展的奥秘,并尤其注重创造性精神,以之作为评价古代文学作家作品的重要的价值标准。林先生以精深的研究为文学史“写心”,在精彩纷呈的具体论述中更体现出高明的文学史观。与此同时,此书“以敏锐的感悟和鲜活的见解取胜”,语言鲜活灵动,生气勃勃,犹如“一部记叙文学创造和心灵历程的长篇史诗”,具有著者个人人格魅力。张鸣师的书评高屋建瓴,论述清晰,层次分明。以此为主线,再去阅读林先生的《简史》,必有事半功倍之效。
以我的个人经历而言,修完古代文学史课程之后是阅读《简史》的一个好时机。古代文学史课程的基础,会为理解《简史》提供很好的平台。这是因为以“写心”为追求的《简史》,由于理论标准的相对单纯,可能存在一定的局限。张老师在书评中亦提到了这一点:所有“文学史”的建构都是一种“选择”,任何一部成功的文学史著作,都只能选择文学史的一个方面或某些方面,不可能容纳文学史的全部。一旦做出了选择,同时也就意味着舍弃。而古代文学史课程可以为我们建立比较全面的知识体系,有了对文学史内部外部各个层面的丰富认识,会引导我们在《简史》的阅读中迅速寻找到其核心价值。另一方面,《简史》虽“简”,而理路通贯、线索清晰,简明而不简单,极有利于对古代文学史的宏观掌握。在文学史课程之后阅读,如提纲挈领,可以将课上所学一举贯穿。我在保研复习中以《简史》为纲,确是获益良多。
《简史》吸引我的另一个重要方面在于书中摘录的文学作品。除了文学史上的名篇,林先生在行文中还选取了许多有特色的作品,与文学史课程不尽相同。林先生是诗人,对文学的感悟力尤其出色。所选篇目不但很能代表作者的特点,而且往往有着优秀艺术表现,极具韵味。如引孟浩然《宿桐庐江寄广陵旧游》“风鸣两岸叶,月照一孤舟”、李颀的《送刘昱》“八月寒苇花,秋江浪头白”,选温庭筠《菩萨蛮》(杏花含露团香雪)、冯延巳《归自谣》(寒山碧,江上何人吹玉笛)、秦观《忆仙姿》(鹦嘴啄花红溜)等等,不胜枚举。只读文学史课上的作品未免感觉不够,而广泛阅读各家作品一时间又难以做到,而在《简史》中读到这么多有滋味的作品,自然令人心情愉悦。故读《简史》常有徜徉在古典文学世界的美妙幻觉,似乘扁舟一叶,历览左右江山之奇秀瑰美,沿古人心灵之河顺流而下。
林先生文学史眼光之高自不必细说,《简史》中对于楚辞的“三字节奏”、寒士文学、盛唐气象与少年精神、李白的“布衣感”、《西游记》的童话精神等等论述与阐释,新鲜而精彩,都是对文学史研究的重要贡献。不仅如此,具体的分析中也往往敏锐细腻,以诗人的气质,体会到他人所不能到之处。兼具理性的分析与感性的感染,从而增强了论述的力度。这里仅举一例,林先生分析曹植《箜篌引》中“惊风飘白日”一句云:这“惊风飘白日”的出现,就直如说唱艺人到了转折之点把惊案木猛然一拍,不由得听众们不肃然起敬,如梦初醒;然而这惊案木不但要拍的是时候,还要拍得能惊心动魄,这就是“惊风飘白日”之所以成为千古名句了。这形象的明朗有力,比“高台多悲风” 要复杂,比“白日依山尽”要飞动,它几乎是一个建安时代精神面貌的写照;正像建安成为一个时代飞跃的转折点,具有展开一个新局面的力量……说这一句诗的好处,并延伸为对整个建安时代精神面貌的形象概括,其中既有形象化比喻式的论证,又有中国传统诗论印象式的批评特点,在充满中诗性的叙述中,仿佛洋溢着与建安时代相通的激情。
林先生的《简史》,鲜活而丰富,不同的人阅读自有不同的感动。而林先生其人,亦值得我们品味。他是“为诗、为学与为人的完美结合”(张鸣师《林庚先生生平》),是“超越平庸以达到精神的自由和美的极致”(袁行霈先生《燕南园62号》)。遥想当年,林先生与吴组缃、李长之、季羡林几位先生结为文学创作和研究的挚友,人称清华园“四剑客”,何等风流倜傥?一同门小师妹说,第一次见林先生年轻时的照片大吃了一惊——这么大的帅哥竟然是一诗人,而且还是这么厉害的学者!
虽说在北大也混了好几个年头,但我始终也没机会亲眼见上林先生一面,只能在书缝的叙述里捕捉想象林先生当年的风采。记得林先生去世那年的一二九大合唱,中文系将林先生《新秋之歌》谱曲,作为演唱曲目之一。“金色的网织成太阳银色的网织成月亮”,奇丽的想象,浪漫的诗情,在动人的旋律里演绎着青春滋味。每一想到林庚先生曾任北大中文系古代文学教研室主任达三十年之久,我这得意之情顿时难以克制^_^
每年的张门聚会,饮至半酣,往往读诗唱曲,以佐清欢。林先生的诗歌常在被选之列。似乎是去年的端午,我读了一首《朦胧》。诗的上半首是这样的优美字句:
常听见有小孩的脚步声向我跑来
中止于一霎突然的寂寞里
春天如水的幽明
遂有一切之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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