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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浩
给文学找回“精英意识”,我想我也许会面对“你以为你是谁”这样的诘问,在大众文化全面勃兴成为洪流的今天这样的诘问是成立的,有着正严的合理性与合法性。先悬置这个诘问,我更想阐示我强调“精英意识”的理由——恰是因为处在一个大众或曰世俗文化勃兴,“娱乐至死”、媚俗成为某种集体诉求的时代,恰是因为文学式样的单元性已危及到它的生态平衡的时候,重提文学的“精英意识”才显得尤为重要。我的意思也并非是非此即彼的,并非是只要所谓“精英化的文学”而取消或压制大众文学,不是的,普及性的工作,唤起大众对文学最初兴趣的活儿还必须由大众性的、通俗化的文学来做,我是说,对一个国家,一个民族而言,仅有一种类式、仅做普及性工作是不够的,它也需要有高端的、精英化甚至属于小众的文学、文化,而这部分更是一个国家、民族精神高度或所谓“文化软实力”的体现,它更能为这个国家、民族精神赢得自尊和尊重。“精英意识”的诉求在纯文学这一脉中,我更希望看到的是多元并生。呼唤和强调文学的“精英意识”,是因为当下在“贴着地面行走”和“文学眼球经济”诉求中文学品质的下滑,是因为我们在“市场规求”、“底层文学”等旗号下对精英化、先锋性文学的漠视与挤压,使得原本脆弱的文学这一极变得更为脆弱。说是“找回”,是因为它曾在一个很长久的时间里曾经有过。
文学的“精英意识”,它建立在对世俗的、流行思想的抵御而不是苟合上。它应当既是对“媚俗”的拒绝同时又在对“媚雅”进行着拒绝,它拒绝这伪化和矮化,对下滑的力量进行着个人的抵御。好的文学作品,它会让我们追问、反思,我们早已习惯的,变得惯常的生活原来比我们想像得复杂,原来,还埋伏着这样多的可能;它不只展示所谓事件本身,而是带我们顺着一条密道进入到“事件背后”,审视和查看人性当中的模糊和隐秘。
文学的“精英意识”,是对独立而艰难的探寻的坚守。它要求写作者从已有的道路上叉开去,摆脱至少是致力摆脱“影响的焦虑”,努力成长为林外的树。不止一位作家、诗人曾引用过里尔克的那句诗:“胜利是什么?挺住意味了一切”,我也不止一次地见过作家和诗人们随后的变脸。在所谓市场压力和一些其它原因的作用下,众多的作家诗人放弃了大概被他们斥为“虚枉”、“装逼”、“过时”的精英意识,纷纷开始他们的文学淘金之旅,走上一条不冒险却可得风光和利益的旅程。这样的写作只能是距离文学,真正的文学渐行渐远。米兰·昆德拉曾在他《贬值了的塞万提斯的遗产》中谈到小说的死亡,他认为小说的死亡并不是没有小说大量生产,并不是小说不被阅读,而是那些大批量生产、被广泛阅读的小说仅仅是证实那些已被说过了的东西,它没有新的发现和前提。小说的死亡并不是它消失不见,而是从“发现”的小说历史中脱落出去。是的,我想我们必须承认,对任何一个作家(即使他属于天才)来说做出自己的发现、让自己的“发现”汇入到文学的历史中都是艰难的,都是意味可能要穷极一生的精力和光阴也未必会真完成,何况还要面对来自文学外部的诸多压力和诱惑——“退一步海阔天空”对许多作家来说都是现实的、不错的选择。我的朋友、作家徐则臣曾说过,造成这个“文学盒饭时代”的原因之一,是因为“中国作家们太会生活了。”文学坚守的意义不难理解但绝少有人愿意真正实践它。
谈及“精英意识”,我觉得应当也提到另一个词,启蒙。这是一个不断收到诟病的词(某些诟病我也相当认同),我大概又要接受“你以为你是谁”的诘问。既然“小说是对被矫饰的生活的警告”,既然文学会告知我们生活远比我们想象的复杂,那它启蒙的意味已包含于其中。文学的启蒙:它并不意味它会给我们一个明晰的、单向的判断,恰恰是,它要让判断变得不再轻易。作家、批评家奇奥朗把欧洲称为“小说社会”,而把欧洲人叫做“小说之子”,他指证了文学在参与民主建立和人格塑造方面的巨大意义。米兰·昆德拉也认定,要是没有欧洲艺术,尤其是小说的长期实践——“它教会读者去对另一个个人产生好奇心,去试图弄明白与自己的真实所不同的别的真实”——欧洲获得而今的文明便是不可能完成的。
精心、经心,致力于将文学打磨成美妙的艺术品,应当也是“精英意识”的标志之一。它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词都应当经得起推敲,任何的删改,都将减损它的魅力,在叙事结构和人物塑造中,让人感觉他采用的方式是最恰当的——好的文学,经得起重读,经得起拆解,经得起回味。天才诗人茨维塔耶娃曾骄傲地宣称,“我是一个匠人/ 我懂得技艺”,而作家纳博科夫用一种片面深刻的方式说出了他对艺术形成的注重,“空洞的思想是一腔废话,而风格和结构才是作品的精华”,他的小说《洛丽塔》更大程度上确是风格和结构的成功造就了它的不朽……好的中国文学,应当能让人感觉汉语的丰富和美妙,让人感觉中国人在结构故事、操控叙事上的能力和匠心。遗憾的是,这种丰富和美妙,这种能力和匠心,我们更多的是从翻译家的译文中读到。
最后,我回答一下,“我以为我是谁”:我是一个出生于农村,中专文化,对外文几乎无知的中国作家,一个小说编辑,一个对文学怀有某种忧患,钟爱艺术,不讳言对“精英”有着向往和迷恋的男人。我唯一可引以自傲的,是我将自己精力和时间投给了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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