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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家宏:出版《小团圆》是失德之举

http://www.zwkao.com  2009年06月06 23:34  左岸文化网

 

 

宋家宏

 

《小团圆》的出版,引来了又一轮的看张与说张的热潮。由于这本书明显的自传特色,又涉及作家家族及个人隐私,作家在生前经长期郑重考虑后明确表示“《小团圆》小说要销毁”,在此前提下,所谓“张爱玲文学遗产的执行人”宋以朗却冒天下之大不讳,擅自作主出版了《小团圆》,这是宋以朗与出版商共同对去逝十余年的张爱玲的一次侵权与污辱!

 

宋以朗在《小团圆?前言》中对他的行为作了辩解。

 

“张爱玲在一九九二年三月十二日给我父母写的信——随信还附上了遗嘱正本——其中她曾说:‘还有钱剩下的话,我想用在我的作品上,例如请高手译。没出版的出版,如关于林彪的一篇英文的,虽然早已明日黄花。(《小团圆》小说要销毁。)这些我没细想,过天再说了’。”

 

张爱玲这段话的意思很清楚,宋以朗却在后面的文字中作了歪曲性的理解。他说:“这里要指出一份遗嘱是法律文件,但一封普通信件不是,为何还要‘细想’与‘再说’?”由此进一步曲解为“张爱玲既然没有要求立刻销毁《小团圆》,反而说稍后再详细讨论,证明了不是毫无转圜余地的。”

 

我们回到张爱玲附遗嘱的信中原文去。“《小团圆》小说要销毁”是提出来单独放在括号里的话,稍具文字表述常识的人都知道,这里括号里的话表示的是特别强调!括号后所说的“细想”、“再说”的是指括号前所述内容,并不包括括号里的内容,否则这个括号就没有意义。宋以朗先生所学非汉语专业,但这里的表述一个具有中学水平的人就能读懂,他真是读不懂吗?,不,是读懂了有意歪曲。

 

在这篇《前言》的最后,他又引了张爱玲一九九三年七月、十月致皇冠两位编辑的信来为他擅自出版《小团圆》作辩护。

 

“又,我忘了《对照记》加《小团圆》书太厚,书价太高。《小团圆》恐怕年内也还没写完。还是先出《对照记》。

 

“《小团圆》一定要尽早写完,不会再对读者食言。”

 

他由此得出结论:“她本人不但没有销毁《小团圆》,反而积极修改,打算尽快杀青出版。”“据此,我们应该明白张爱玲根本舍不得‘销毁《小团圆》’,而她在晚年不断修订,可能就是照宋淇的意见去做,可惜她始终没有完成。”

 

自以为“明白”了的宋以朗得出的这个结论是荒谬的,宋淇先生给张爱玲所提的修改内容均还存在于现在已经出版了的小说中,可见张爱玲并未“不断修改”,可见这是张爱玲已经放弃了的未修改本,大概她一直拐不过弯来怎么修改。为什么张爱玲又对皇冠的编辑说这样的话呢?这是张爱玲不出版《小团圆》的托辞而已,并且是按照宋以朗的父亲宋淇先生所教的办法做的。就在这篇《前言》中,宋以朗引述了他的父亲给张爱玲的一封信,信中宋淇先生给张爱玲提了修改建议后说:“这方法你如果认为行不通,脑子一时拐不过来,只好暂时搁一搁,好好想一想再说,对外只说在修改中,好在没有第三个人见过原稿。想通之后,有了具体的改法再来过。”历史性的遗憾呵,这部未修改的原稿有了第三个人见过了,也就是宋淇先生的儿子宋以朗见过了,他不仅不尊重张爱玲不出版的意愿,对其父亲的意见也置之脑后,自居为“张爱玲遗产执行人”,擅自出版了《小团圆》。宋淇先生在张爱玲去逝后的第二年故去,我们不知道宋淇先生是否有委托?他的妻子,也是张爱玲的秘友邝文美女士恪守朋友之道,十多年来尊重张爱玲的意愿,也是尊重其夫君的意见,一直不出版《小团圆》,直到二00七年十一月去逝。从中我们看出这三位前辈之间的深情厚意,尤其是宋淇夫妇对张爱玲的相知与眷顾,是张爱玲在这少爱的人间最珍贵的情谊,这种情谊令人动容!

 

宋以朗在其母亲去逝不久就决定出版《小团圆》,并在《前言》中以这样的语言指向其母:“我母亲宋邝文美迟迟没决定《小团圆》的去向,患得患失,只把手稿搁在一旁。到了二00七年十一月,我母亲去逝,而《小团圆》的事就要由我决定了。”这份得意之状令人厌恶!他迅速放弃了起码的道德底线。在这篇《前言》中,宋以朗还说到:“事实上她早已经去世,什么批评都不再可能给她切肤之痛。”宋以朗是不懂得对一个逝者也要保持尊重的。三位前辈已经去世,你们看到他们在九泉之下无助的表情了吗?张爱玲对宋以朗来说,不过是父母的一个朋友而已,不屑于考虑她的意愿也是一般人的常见行为,张爱玲早已看透,人性是自私的。而宋淇夫妇对宋以朗来说,则是父母大人,我不明白为什么宋以朗也不尊重他们的意见,按传统来说,这是忤逆行为!

 

《小团圆》的繁体版出版时,海外已是一片喧嚣,大陆的简体版还未面世,已有几位为出版商摇旗呐喊,称为“浓缩张爱玲毕生心血的巅峰之作”,又用“性描写”、“绝对隐私”来调读者的胃口,目的只有一个:打开市场,收金收银。它是张爱玲的“巅峰之作”吗?稍有艺术判断力的人一读小说就明白,又上了炒家的当了!这部作品还不具备一部好的长篇小说的完整结构,一些篇章还处于未能有机组合的速写片断,人物行色匆匆,来去飘忽,未见有深度的刻画。关键还在于,这部作品既不能把它当作自传,也不能把它当作小说来读。当自传它缺乏史料的严谨性,内含太多的虚构,如九莉还她母亲的钱,是作品中的一个重要内容,前后几次出现。但资料表明,张爱玲就读港大时,她母亲在李开弟处存了一笔钱给她做学费,张爱玲自尊自立,不去动用它,全凭自己的奖学金求学,当然也就不存在还母亲钱的事,已经刊布的资料也没有说到还钱的事。这部作品,张爱玲是把它当作小说来写的,虚构是必然的,把一些思想与行为推到极端也是小说作者的惯用手法。而把这部作品当作小说来读,它的超越性又远远不够。作为小说,既往的生活只能作为底色与影子,作家对此要做大量的改造、融汇,塑造出艺术的形象。张爱玲的其它小说也都有生活的原型,她的弟弟在一些文章中已经有所指明,如《金锁记》等,但那已经构成了小说的艺术世界,独立于原生活之外而存在。《小团圆》却没有构成独立的艺术世界,在生活与艺术之间飘移。这部作品的价值只在于给八卦张爱玲提供材料,为对张爱玲隐私有兴趣而对阅读优秀小说没兴趣的人提供谈资。

 

要研究张爱玲,严谨的学者不可能依靠《小团圆》,况且,既往的资料已经足以传达《小团圆》所表达的价值。她对母爱、亲情的否定,她与胡兰成复杂的感情过程,以及最后的绝决态度,她对胡兰成在其书中所写的两人关系的不认同,她远离潮流的政治立场,都已经在既往的研究中得以开掘,所依赖的资料是可靠的。《小团圆》的出现,顶多是多了一份参考而已。她一九七五年七月十八日给宋淇夫妇的信中说到:“我在《小团圆》里讲到自己也很不客气,这种地方总是自己来揭发的好。当然也并不是否定自己。”这些“不客气”地写九莉的笔墨,是小说家笔法?还是写实?我们不得而知,由此也不能肯定书中的九莉就是张爱玲。宋淇先生在一九七六年读完小说稿之后,曾回信给张爱玲:“从好的一方面说,你现在是偶像,不得不给读者群众好的一方面看;从坏的一方面说,你是个目标,说得好听点,简直成了众矢之的。”并分析了成为注意力中心的危害,提醒张爱玲要她特别珍重。想来这也是宋淇先生不赞成出版这部小说的原因吧?

 

张爱玲晚年始终远离尘世,回避媒体,聪明绝顶的她想来是知道大众阅读的八卦性质。她没有想到在她去世多年后会由好朋友之子来为大众提供她的八卦资料!

 

我想起了鲁迅先生所说的文人的悲哀。1934716日夜,在《忆韦素园君》的结尾处鲁迅先生写道,“文人的遭殃,不在生前的被攻击和被冷落,一瞑之后,言行两亡,于是无聊之徒,谬托知己,是非蜂起,既以自炫,又以卖钱,连死尸也成了他们沽名获利之具,这倒是值得悲哀的”。(鲁迅:《忆韦素园君》,见《鲁迅全集》(卷六),第68页。)还有谁比鲁迅先生说得更透彻呢?这几乎说的就是我眼前所见的事实,以及我内心的体会。

 

《小团圆》的出版,是作家张爱玲的悲哀,更是宋以朗与出版商的失德!

 

  作者简介:宋家宏,云南大学人文学院教授,著有《走进荒凉——张爱玲的精神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