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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是北大中文系主任温儒敏接受武汉《楚天都市报》记者周洁专访的报道。虽然时候过去了一些,也还值得参考讨论。、
数十年耕耘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很少出圈子的
因飞机晚点,7日的采访从下午6点等到晚上10点才进行。眼前的
问:这次来华中师范大学是为中国现代文学的出路把脉,作为《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作者,我想知道您的声音是什么?
温儒敏(以下称“温”):会讲一讲文学研究中的“汉学心态”的问题。“汉学”本来是好东西,但把它当成我们的标准,要年轻人刻意地去模仿,扼杀了学术的自主性和创新的能力,这就令人担忧。
问:前不久北大
温:加上
问:举例呢?
温:像清代《增广贤文》,以前蒙学就要读的。不光小孩读,不认识字的人也会背,什么“知己知彼将心比心”呀,“路遥知马力”呀,“知人知面不知心”也,等等,许多格言警句都已经内化为中国人的行为模式。这些影响恐怕并不比《论语》、《孟子》小。有许多民间的东西,是潜在文化,当然也是精华糟粕并存,可是现在我们研究国学的,对这方面缺少关注。
问:我看到您曾给青年人开的书单:从《论语》、《庄子》、《史记》等,都是“场面上”的圣贤书。
温:读书嘛,当然最基本的典籍要读。如说《论语》让人理解人生,那《庄子》可让人超越和想象人生。
问:您关心窗外事吗?
温:自然要关心。比如超女,电视我也看过几场。不过我不是谁的“粉丝”,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年轻人那么喜欢?它的形式很新颖,通过透明的方式一层一层地选,大众参与,社会娱乐化,有这种需求。从社会学看,作为一个社会分层,其文化也必然分为不同的层级,很巧妙地“制造”公民的层级,这是文化现象,不要轻易地否定。
问:您有一个身份——国家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修订专家组召集人,您肩上的担子挑起的可是我们国家未来的“文气”呀。
温:说得太过“严重”,我可担当不起。不过语文教育改革是我这几年关注的课题。作为“课标组”的召集人,位置特殊,不便说话,我说话只能代表我自己。
问:有作家就主张以“文学代替语文”,您觉得可行吗?
温:不可行。中学语文是人文教育,但不是“文人教育”。我们的基础教育包括语文教育,目标是培养合格的公民,不能把我们的学生都培养成文人。文人太多了可能反而做不成事。作家可以很敏感很个性化地生活和表达,那是一种才能,但作家是少数很特殊的人群。你总不能要求多数学生都成为作家。作家老是希望中小学学生作文都很有个性和文采,也不现实。中学语文当然会很注重文学教育,但不是全部,甚至也不是基础,基础是培养一般阅读写作能力。
问:您认为作家是在乱说?
温:刚在《光明日报》上看到有著名作家写文章说现在中学生作文不好,“说明中小学语文教育是失败的。”我看这是以偏概全的武断。看问题要有整体考量。最近十多年,中国扫除文盲4600万,成人文盲率已经从以前的22.2%下降为9.08%。实行义务教育后,初中毛入学率达到97%。大多数初中文化的公民都有一定的阅读能力。我住的北京一个小区,管理电梯的女孩大都是农村初中毕业,她们都能读《十月》、《读者》之类杂志报刊。中国扫盲和基础教育整体上是非常成功的,这不也是语文教育的巨大成绩?现在都抱怨普遍语文水平下降,我看也未必。现在的孩子可能错别字较多,但他们上网阅读的速度很快,收集信息能力很强,那也是一种语文能力呀。不可否认现在的语文教学存在许多问题,大家也都不满意,这才需要改革。但改革不是颠覆以前成绩,我不赞同“语文教学”失败的判断。
问:“观千剑而识器”。因为课业负担,许多孩子平时除了读教科书和教辅书,很少涉猎课外阅读领域。现在的语文教材为什么不是增厚,而是减薄?
温:这倒可以探讨。就拿高中语文课改来说,主张分两部分,其中必修占1.25学年,课本是薄了,但还有选修是1.75学年,选修部分非常多样丰富,供学生自由选择,学分修够了就可以毕业。这部分课本就比以前厚。高中课改试验已经在全国十多个省铺开了,是半个多世纪来改革幅度最大的一次。但这可能带有理想色彩,实际上多数学校难于做到。这些学校必修课上完之后,马上转向高考复习了,所谓选修也就流于形式。这样问题更大,适得其反啦。看来课改大方向虽然没有错,要坚持试验推广,但步子可以调整,要稳一点。
问:如何看待应试教育和高考?
温:教育改革是大家都强烈期盼的,但难度非常大。现在大家都指责所谓应试教育,把责任推给高考或者学校,有些不公平。教育的问题是制度性的,涉及社会方方面面。现在社会转型,竞争加剧,家长紧张,就把矛盾折射到孩子身上,于是大家虽然反感所谓应试教育,又都在齐力推动应试教育。这就是悖论。有些学校课改不再布置家庭作业,要学生快乐学习,多看课外书,可是回到家里家长不敢,还是让孩子参加补习班……。教育改革不止是学校老师的事,甚至根子也不简单是一个高考指挥棒。其实指挥棒是社会分层的竞争加剧造成的。所以课改不能急,要梳理出症结,重视国情,考虑广大群众利益,实事求是步步为营地做些切实改进。千万不能搞颠覆式的大变革。基层学校条件较差,课改困难更大,要帮助他们逐步提高。我下去培训中学教师,他们对课改比较紧张,不适应,我就和他们说:不必太多考虑课改的理论,让你的学生学习更主动,个性更健全,在原有基础上能有所进步,那也就是改革了。
问:现代名家,您最欣赏谁?
温:鲁迅。记得80年代,我花一个月的工资买了一套《鲁迅全集》,至今是我翻阅最多的书。鲁迅让人永远与现实保持一种犀利的批判眼光,让人非常清醒。
问:
温:我愿意为平民、农民、基层的人研究和写作。这说来好象是大话空话,但我总常常想到,我们这些人条件都很好了,衣食无忧,国家、人民给我们已经不少,但许多普通的老百姓还是比较艰难的,他们没有话语权,也不会写文章,没地方发牢骚,谁替他们说话?现在讲和谐社会,我很赞同,社会要有一定的公平性才能和谐。
问:公平性怎么体现?
温:就拿教育来说,现在两极分化是严重的。贫寒子弟要考上好的大学非常难,因为他们从小学开始就受条件限制,比不上城市重点中小学,差距拉开了,享有教育资源存在很多不公平。这种差距不是助学金可以解决的。要增大农村教育的投入,使教育资源不要过分集中。教育部现在转向重视投入基础教育,是对的。国家发展了,税收多了,教育投入如果还是达不到法定的4%,我看问题就很大。。
问:鲁迅说,“人在白天都是要戴假面具的,惟有夜深人静,闭门独处时,才能卸下伪装,赤裸裸面对自己。”我很好奇,您也说场面上的话吗?
温:可能因为我是教授,自由职业,所以说话比较自由吧。我白天晚上说的话都差不多,尽量说些真话。
问:说真话可能就得罪人?
温:能不得罪人吗?比如对高等教育“大跃进”和教学质量滑坡的问题,对研究生博士生培养粗制滥造问题,对学术管理粗放量化的问题,对高校教育行政化(分什么副部、正厅级大学)的问题,对当代文学“粗鄙化”问题,对经典“恶搞”成凤的问题,以及文学研究中的“汉学心态”问题,等等,我都有过很多批评,肯定不会都是让人高兴的事情。
问:您的文章中谈到过现在缺少敬畏之心。古人大都有些敬畏之心。所谓“报应”是圣贤书里没写的,但在民间是一个基本的行为准则。做坏事太多了,怕报应,所以制约了他的行为。而现在,没有了。
温:我是基督家庭里长大的,从小熟悉《圣经》。看到高龄而又病重的母亲每天都要坚持吃力地用放大镜读上几页,我看到信仰的力量。读这部书不等于要信教,它也许能激发我们对生命,对未知世界保持一份敬畏之心。做人要敬畏,做学问也要敬畏。
问:北大中文系藏龙卧虎,怪杰辈出。如不修边幅,蓬首垢面,上课既不带书,不发讲义,看上去像个疯子的国学大师刘师培;称钱玄同的音韵讲义是他的“一泡尿”、常拿胡适之开涮的黄侃……做北大中文系的掌门人,想必别有滋味?
温:现在像刘、黄这样的老师,有,但不像他们那样的程度(笑)。老师只要上课了,系里不会管他是不是按照教学大纲讲,是不是有教案。北大在中国的位置很特殊,特别是中文系,在北大文科中被称为“老大哥”,在全国文科中影响也很大。历史上形成的位置,即使不像从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架子还在。
问:大家很关注,您担任北大中文系主任多年,盘活棋局的独门秘诀是什么?
温:没有独创,就是尽量给大家自由。不能因为有少数人比较懒、违纪,就定一个程序,把大家都管死了。现在很多单位为了惩罚少数人的违纪,就把多数人管得很死,学术单位不能这样。对学术之树来讲,自由就是空气、水份与土壤。
问:“不管”,意味着您这个系主任太好当了。
温:是很好当。越管越不好当(笑)。营造一个自由的氛围是最重要的。现在全国大多数中文系都“翻牌”叫“某某学院”,当然也可能是发展的需要。按说以北大中文系现有的规模,也不是一个小学院的格局了,至今没“翻牌”,因为我们很看重“北京大学中文系”这个名字连在一起的“文脉”。我们讲文脉,讲传统,不是摆先前阔,而是要让文脉来滋养我们当前的教学研究,我提出了“守正创新”。现在,人文学科越来越受到挤压,北大中文系还能取得一点成绩,在全国同一学科仍能整体领先,我想还是靠“老本钱”,在“守正”上下了些工夫,所谓创新仍然是要有“守正”作为基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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