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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连科:写作是与读者战斗

http://www.zwkao.com  2008年11月13 23:42   人民日报海外版

 

 

彭苏

 

 

   

 

去年深秋,阎连科倚靠在沙发上,以轻描淡写的口吻说:“我下一部小说叫《回家》,还有三四天就写完了。这部作品有对知识分子多余性、懦弱性的嬉笑怒骂。我经常说的‘闲余人等’,有点钱,有点闲,有点多余,这里面也包括了我自己。”


  这位河南籍作家已发表了500多万文字,作品译为日、韩、法、英、德等十多种文字在海外出版,其中几部作品饱受争议。



  为逃离土地而写



  《回家》改名为《风雅颂》,现已出版发行。无论书名怎么变化,作品的根是植于回家的愿望



  阎连科曾连续几年琢磨着回家,落叶归根,回老家打发余生。五十知天命,他总结说:我的前半生是如此的没有意义,就觉得不到20岁便出来闯荡人生,30年的奋斗除了收获一身的疲惫和疾病,其余一无所获,只剩下那些招惹非议的文字。


  他坐在饭桌前,悠然、沉默地享受妻子做的河南蒸面。憨实的儿子陪在身边,也像他那样细嚼慢咽。我这一生要感谢一个人,张抗抗。她在1975年写过一篇小说,《分界线》。张抗抗凭借这篇小说,从一个北大荒的女知青,一跃调到了哈尔滨。这使我茅塞顿开,原来写小说就能离开农村了,就能进到城里了。从此我就开始学写小说。


  在与文学评论家张学昕的对话中,他形容家乡是一片贫瘠的土地。因为饥饿,扯着母亲的衣襟哇哇大哭;为了一元钱的学费,母亲塞给他一篮玉米,他执拗地拒绝上街叫卖,招致一记耳光,滞留于灵魂深处


  1979年,阎连科发表了严格意义上的处女作——《天麻的故事》。等到1982年,文学的功能在他这里升华——“我几乎是毫不犹豫、顺理成章、水到渠成地把写作的目的升华到了成名作家。


  为了追风,阎连科一口气创作了他的东京九流人物系列瑶沟系列和平系列几条线同时出击。不细想,不修改,写了就发。弄得几年下来,满天下的杂志上都是自己的小说,劳动模范一样。事实上,这是对创作的一种伤害:10个中篇,讲述同一个故事;10个故事,塑造了同一个人物。


  寻找土地,为自己而写作


  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原所长刘再复,记述过这段时期的阎连科:由于过度疲劳,年纪轻轻就得了腰椎病,不能在桌前写,最后只好到残疾人机械厂订了一张特殊(座位半躺着)的椅子,前面固定着一块斜板,稿纸夹在上面,像写毛笔字一样,悬肘写作。


  1991年,一天早晨阎连科起床时,左腿麻木,无法下地。以后相当长的日子里,他都处于半瘫痪状态,无法提笔。


  这许是命中注定的转机。他开始翻开以前无心阅读的书籍:托尔斯泰、加西亚·马尔克斯、屠格涅夫……“我才意识到因为写作,断送了我的身体。但是不能写作,我却没有活着的意义。写作早已融入我的生命,甚至是我活着的最重要的理由之一。


  年过三十,阎连科清醒了。他不再是瑶沟系列里对自身命运困惑的少年,语言不再重复九流人物的故事,视野也不再局限于军旅中的和平。


  他创作了小说《日光流年》。这篇小说萌动于一次旅行,在火车上听别人说河南林县有一个地方的许多人都得了食道癌,活不过四五十岁。就在那一瞬间,我忽然意识到一部长篇小说产生了,所有想了10年、20年的东西杂七杂八地在这一刻都联系到一块了,如一团乱麻在一瞬间理出一个头绪来。从1995年初动笔,到1998年底结束。最初脑子里闪过人对于死亡的恐惧与抵抗,至于完成之后,它究竟表达了什么,就不由自己了。


  必须写点什么了


  北大中文系教授张颐武说,阎连科的写作特点是他对农村变化的体验,以及怪诞的想象力。他更指出,正因为阎连科无法控制他想象力的井喷,而导致对小说整体结构的失衡。同时,那些具有爆炸性的题材,反而阻碍了他对人性的深挖。


  文学评论家们会看,不见得会写。我们会写,不见得会评论。阎连科不动声色地这样评价。


  《受活》是他通过梦想走进现实的小说。发表后他接受了凤凰卫视的一次采访,节目播出的第二天他接到了上级电话,命令他从军队转业,一偿他长久之夙愿我是彻底地受活了。阎连科的面容平和,创作完《丁庄梦》时内心无所依附的痛苦和绝望已荡然无存。


  《丁庄梦》始于1996——艾滋病刚被曝光,他在民间防艾第一人高耀洁老人的家中,为听到的一个细节惊悸:她告诉我,农民当年被采完血后,会因过量卖血而瘫倒一旁。这时,血头就会提着这些农民的双腿,像提只被打死的动物一样上下抖动,等到血走到头上,农民清醒过来后,又会回到地里干活去了。缄默中他觉得必须写点什么了


  从2004年开始,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那个地方回家后,如隔尘世,起码花上一周的时间,才能缓过气来。


  他的老友,《花腔》的作者李洱回忆道:《丁庄梦》出版以后,他还是经常去。每次回来,情绪都会坏上几天,因为他在村里结识的朋友又死了几个。他向我讲述村边已经连成了一片的坟。他甚至考虑是否收养一个艾滋孤儿。但与他同去艾滋病村采访的记者,曾在手记中描述了一个害怕与艾滋病人握手,不愿接过病人手中的杯子,每晚要跑回县招待所安歇的阎连科……


  说到底,我是一个非常脆弱的人……抵抗恐惧,大概是我目前写作的原因。少年时候,我曾崇拜三样东西,一是权力;二是城市;三是健康。现在,我为之奋斗的三样东西,都成为了我的恐惧。崇拜权力——40多岁了,回到老家,还害怕我们村村长,老远见了就忙着给他递烟。崇拜城市——在城市的大街上害怕警察朝自己敬礼;躲在小胡同里走路,害怕从小胡同里窜出来一个高干子弟。崇拜健康——偏偏自己一身的毛病,总让你想到残疾与死亡。


  曾几何时,一旦闲静,他就逼问自己写作的意义。像一个法官威严地审逼一个不能控制自己去偷盗的孩子。也许,那个法官得到他理想的回答;也许,那个孩子被逼问至死,也无法回答自己偷盗的理由。可是,被自己逼问久了,就渐渐明白了一个问题:写作也许是一种对人生的偷盗。也许是一种在死亡的笼罩下,偷盗生命的过程。


  伟大的作品都有种病态的存在


  人物周刊(彭苏  张曼):你曾说过,一个在农村长大的人,在城市里无论呆多久,都是找不到根的,现在还这样?


  阎连科:我想这种漂泊感不光是我一个人的问题,它是世世代代从乡村出来的人,都依然或是没有充分表达的一个问题。


  我常说,你在这块土地上有没有根,一是看这块土地上,埋没埋与你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二是看你对这个城市爱恨与否,在这个城市里面,有没有过自己爱的人。如果没有这样一个人,你就和这座城市没有发生根的联系。


  人物周刊:你说你见过无数爱情的虚幻,你对那种虚假的爱情反而感到一种真诚,但是对真诚的爱情反而害怕?


  阎连科:因为我觉得只有在文学作品中才能塑造那种感天动地的爱。中国人没有那种爱,中国人的爱是柴米油盐。如果生活中有那种惊天动地,感天动地的爱情,就没必要在文艺中塑造和表达。今天这个社会已经无趣到无法想象。大大小小,男孩女孩,包括我的孩子,都不太会信那种所谓真实的爱情。


  人物周刊:你在作品中并不吝于对性进行大量描写,你怎样看待性?


  阎连科:人是多面性的。我们在白天见到的一个人,是阳光的一面,是看得见的一面。可是夜里,一个人看不见的一面,阴暗的一面,它也是存在的,性就在这里面。它是人性中深具代表的一面。但如果只为了写性而写性,而没有挖掘性后面的内涵,那就十分无聊与浅薄。


  人物周刊:你对自己在上世纪80年代纯文学昌盛时期没有形成个人的写作特点,持什么看法?


  阎连科:实际上今天所有的作家重新进入文学史非常难,我们谈文学史就是从80年代开始。


  我在最初学习写小说时,阅读的都是50年代的作品。生活的环境没有和文学有关的因素,没有任何人能引导,注定我的写作起点非常陈旧非常低下。


  读书也是需要机缘的。当我有病,躺在病床的时候,就彻底安静下来了。再去看马尔克斯、卡夫卡、博尔赫斯、胡安·鲁尔弗的《人鬼之间》,就真的看进去了,能感受到了。我的小说的变化就是从疾病和阅读两方面开始。所以我常说,伟大的作品都有种病态的存在。


  人物周刊:你觉得今天的读者和作者之间是一种什么关系?


  阎连科:我觉得写作是与读者战斗。你的小说必须要超出读者的想象,你的想法必须来自于头脑,来自于生存的灵魂,没有这样的东西存在,读者就会抛弃你,或是你会被读者打败。


  随着年龄的增长,写作的时间变长,我觉得我写作的疲惫状态已经慢慢来临,有一种瓶颈的刺激,但第一你必须特别忠实于你的内心,第二是必须让内心和这个世界有关系。


  人物周刊:到目前为止,你在创作上有没有什么遗憾?


  阎连科:最大的遗憾就是把自己的身体给搞垮了。这对写作的确是一种冲击,文学非常奇特,当你有感悟时,你没有能力去实践了。还有就是浪费掉了一个人读书的最好阶段。如果把身体健康和写作让我选择的话,我一定会选身体健康。


  人物周刊:如果不写作,你又怎么改变你的命运?


  阎连科:有时我在想,难道真的当了名作家就有意义?在农村,许多人打打麻将、说说笑话、生生孩子、超生两个孩子,我会忽然觉得,他们生命的意义比我一点都不差。


  你即便去当个总统,当个领袖,那么你的生命就比一个农民有意义吗?这是不可能的,是我们升华了生命的意义。每一个人生命的意义其实都是等同的。我觉得有一大批像我们这种人,对生命的认识既不能达到很高的境界,又落不到地面上,这是生命中最痛苦的事。